所谓公益，就是要从废墟上建立希望

爱的时候，好比飞蛾扑火，拦都拦不住；恨的时候，就像洪水猛兽，躲都躲不了。

我实在很同情罗尔，“卖文救女”确实不妥，隐瞒了三套房的事实也是不应该，但说到底，那算不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种社会运动式的爱恨不是一个女儿还躺在ICU里的父亲消受得起的，事实上，那就不是人能消受得起的。

我也能理解那些愤怒的网友，捐钱的时候，是因为对贫困的同情，得知了真相之后，觉得自己才是最值得同情的人，最难以接受的，是觉得自己善心被利用的同时，智商上还得遭受侮辱，某些无良文人逮住了就骂“圣母婊”，也是太没德行。罗玉凤大姐说得好，我们要对那些嘲笑善行的人竖个中指。

这件事儿情节上很简单，伦理上却很复杂，复杂到那笔高达260多万的善款成了烫手山芋，从政府到慈善组织没人敢碰，按郭巍青老师的说法，这时候唯一有行动力的是互联网公司，微信团队直接用“一键撤销”的办法，让那些一块两块捐起来的巨款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最后的最后，是计算机终结了这段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结束了吗？

结束了。从技术的角度来说，引发争议的就是这一笔钱，钱都退了，所有关于个人的追责就应该烟消云散。

真的结束了吗？

没有。“罗尔事件”除了并不复杂的真相，还有许多别的东西，他们的名字叫做：权利、痛苦、希望、善良、热情、愤怒、残暴、正义与真理。

罗尔只是恰好被命运摆放到舞台中央的一颗棋子，没有罗尔，也会有李尔，陈尔来遭受这一次狂风暴雨的质疑，罗尔虽然退场了，但关于个人求助的募捐究竟应该怎么办，商业公司搞“血色营销”究竟应该怎么管，以及究竟如何重建人们对公益慈善的信任等话题的讨论，才刚刚开始。

我们别忘了，在“罗尔事件”中受伤的，不只是罗尔与捐赠者们，还是哪哪都躺枪的公益从业者和志愿者们。腾讯大家就发了文章《“狼来了”式募捐透支了我们最后的信任》，从郭美美到陈光标、从杨六斤到罗尔，无论谁得了便宜谁吃了亏，最大的输家往往是“公益”的本身。

有读者在后台留言问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怎么办？公益应该怎么办？

我当然可以技术性地给出一些回答，比如说，个人募捐还得对接专业的公益机构，至少应该通过“轻松筹”一类的官方指定平台；又比如说，公益机构要向商业学营销，最好能组一个传播团队，专门为有需要的穷人讲故事。

这些建议都能对付过去，但是，这些纸上谈兵的说法，除了显示本人有一定的见解，对解决实际问题并没有什么帮助，我很清楚，要将一个公益的创意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得多少人，以多大的决心，花多长时间去等待。

所以，我很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现代公益的本身，就是在一片废墟中诞生的，它要做的，是在废墟上建立希望。

100多年前的美国，大工业的巨头们乘着自由经济的东风扶摇直上，到了高处才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工人们隔三差五搞罢工，劳资矛盾极其尖锐，社会民生一地鸡毛，美国的精英们痛定思痛，才地想出了“现代公益”这种旨在解决社会问题的新东西。

解决了多少社会问题不好说，但公益行业的存在，给了穷人一个可以憧憬的未来，很多时候，人们怕的不是眼前的困局，而是觉得未来没有了希望。

正因为这样，“杨改兰杀娃”的新闻才这么让人恐惧， “罗尔卖文救女”的做法才引起了这么多人的同情，人们迫切地想要点燃希望的火炬，照亮别人，也温暖自己。

但是，希望越大，失望往往也越大。特别在公益发展的早期，各路牛鬼蛇神活蹦乱跳，公益从业者们就不得不在“遭受打击——重建信任——再次遭受打击——再次重建信任”的反复循环中苦苦耕耘。

德兰修女说过，你多年来营造的东西，有人在一夜之间把它摧毁，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去营造。

德兰修女还说了，即使把你最好的东西给了这个世界，也许这些东西永远都不够，不管怎样，把你最好的东西给这个世界。

我知道，会有很多人说，中国没有德兰修女，中国的公益慈善行业也不值得信任，那些人不是图名，就是图利，打着公益的旗号，其实没安什么好心。

要说对中国的公益行业没有信心，我比很多人都有理由这么干。

因为职务需要，我采访过很多公益项目的负责人，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告诉我，他们要搞一个要改变整个行业的大项目，最初的时候都轰轰烈烈，但过了一段时间，就没啥声势了，再过一段时间，彻底歇菜。有一次，读者问我，哎，你上次报道的那个大项目怎么样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我坚持报道这个行业，因为我看到，尽管这个行业有很多不堪的事，但也有一群有信念的人，所以我跟自己说，无论这个世界有多绝望，你自己都要充满希望。

这句话，不是我在媒体行业干得特别愉快，胡乱写点东西都有人给我发工资的时候说的，而是在报社揭不开锅了，我得自己给自己发工资的情况下说的。

有些事情，只要你认为是对的，无论多艰难，都应该去做。

做报道是这样，做公益也是这样的。

用一首诗结尾吧：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穷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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