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下午,陕西省安康市宁陕中学,一个“自强班”的50名高中生,在教室一起通过“刷脸认证”的方式认领了一笔由支付宝划拨过来的助学款项。这是阿里巴巴集团推出以区块链为底层技术的“链上公益计划”后,第一笔让受助者通过刷脸提交申请信息,从而直接获得善款的案例。
在此之前,受助学生想要获得助学金,须经由慈善组织把钱给到当地教育局,由教育局给到学校,然后学校通过现金或者银行卡发放。随后,当地的学校、教育部门得搜集好学生的手印(或亲笔签名)的签收表单,统一快递给慈善组织,让慈善组织核帐。一般来说,从款项发出到受益学生收到助学款,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宁陕中学学生所收到的款项,因是首笔“刷脸认证”,为求稳妥,支付宝使用了人工拨付的方式,耗时约3天。但事实上,在已启用了区块链智能合约的捐赠流程里,人工拨付是不必要的,在2019年的最后一个月里,“链上公益计划”开始启用自动拨付的模式,据“链上公益计划”负责人臧婧介绍,“所有的流水单号、受益人的确认等等,在同一个时间周期里面同步完成,最多就是一至两个小时的时间差。”
从一个月,到一个小时,区块链技术为慈善效能的提高带来了飞跃式的进步。
与此同时,慈善透明度被大幅提升了,个人隐私也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在宁陕中学的助学案例里,捐赠人能看到受益人的脱敏信息,包括是哪所学校的孩子、其支付宝账号的昵称等,昵称中间的字符则以星号代替,如学生的昵称为王小华,捐赠人看到的将是王*华。
在支付宝搜索“链上公益”可进入该页面
更值得关注的是,基于区块链的慈善是通过参与者之间的相互同意来运作的。这项新技术建立了一个共识机制,使慈善活动得以在没有中心管理机构的情况下开展,人与组织的关系、机构与机构的关系被重组了。
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区块链技术以其分布式数据存储模式、全网公开透明性和永久保留不可篡改性,适用于解决公益慈善领域的信息披露和资金流通透明问题。在清华大学公益慈善研究院院长王名看来,以区块链技术重构人与组织间的信任机制,“这将带来我国公益慈善事业的重大变革”。
尽管区块链给慈善界带来了丰富的可能性,但它仍然是新的和实验性的,仍有着许多局限,面临着不小的挑战。
区块链技术起源于化名为“中本聪”(SatoshiNakamoto)的学者在2008年发表的奠基性论文《比特币:一种点对点的电子现金系统》,区块链技术是比特币的底层技术,后脱于比特币而有多视角的解读和应用场景。
按照标准的说法,区块链是一种链式数据结构,并以密码学方式保证的不可篡改和不可伪造的分布式账本。不少研究区块链应用的学者认为,区块链技术是在非信任环境中建构的信任服务基础设施,其核心价值是重构信任。
简单来说,在没有区块链的时候,账本只在财务手中,其他人并不了解财务信息,谁当财务管理,谁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要是应用了区块链,相当于每个人手上都有账本,各人账本上的信息是实时同步的,谁想做假账,就得瞒过所有人。
阿里巴巴旗下的蚂蚁金服集团是最早一批将区块链技术应用于公益慈善事业的科技公司。2016年,蚂蚁金服与中国社会救助基金会合作,利用区块链技术进行了一项小型实验,为10名听力障碍儿童筹到了198400元人民币,这些善款来自5万名捐赠者。在此过程中,每一笔捐赠都是透明、不变和可追踪的,捐赠者可以看到他们的资金何时何地被转移和使用。
目前,区块链慈善的应用仍处于早期,大部分慈善组织仍未启用这项技术,但不少平台型组织已经开始了布局与探索。如众托帮的“心链”、轻松筹的“阳光公益联盟链”、 京东的“物资公益捐赠流程追溯”,其中投入最大的当属阿里的“链上公益计划”。他们声称要“用区块链科技打造未来透明公益基础设施,对平台上的公益机构免费开放。”
不少业内人士担心区块链慈善的高技术门槛会让慈善组织高攀不起,但至少在目前,这不是一个问题,“大型支付平台+慈善组织”看上去要成为一个流行的合作模式。轻松筹首席技术官李汐就在2019公益筹款人大会上表示,欢迎公益机构加入轻松筹的“阳光公益联盟链”。
但是,技术虽由平台方提供,但“上链”的公益机构必须先完成相关资料的数字化,这对不少处于转型期的公益机构依然有着不小的难度。
作为一个理论上不可篡改的分布式记账本,不少外部观察者对区块链慈善的应用寄予厚望,认为这将基本解决这个行业此前最被诟病的信任问题,但事实上,中国公益慈善领域的信任危机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区块链能起到的作用是有限。
筹款行业培育平台“方德瑞信”秘书长叶盈认为,目前区块链技术可以在传统一对一援助这类项目资金流向逻辑简单的公益慈善领域提升透明度,提升公信力,有助于对吸引更多公众成为捐赠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公益慈善项目都能在资金流向上呈现特别简明清晰的逻辑。“在一些相对复杂的公益项目里,区块链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而且,它解决不了项目有效性的问题。”
以灾后援建项目为例,如汶川地震、芦山地震等特大地震,对当地的社会造成的破坏较大,灾后援建项目会面临复杂的地理、人文情况,并不是简单地把钱发给灾民即可。壹基金在芦山地震中就吃过大亏,其时,壹基金募集了超过4个亿的善款,却在长达一年之间内都没能有效将钱花出,一度引发公众质疑。而事实上,不少灾后援建项目,比如一个水坝的重建,光是项目论证就得花费超过半年的时间。
以减灾为核心的重建项目,图片来源于壹基金官网
不少人简单地认为,只要上了区块链,慈善行业的信任问题就解决了,壹基金的例子是一个很好的反例——即便当年就有了区块链,壹基金依然需要花费足够多的时间向社会解释钱为什么没有花出去。
学者张楠与她的导师王名在一篇题为《公益4.0:中国公益慈善的区块链时代》也特别指出区块链慈善的局限性:仅从技术层面而言,一方面,区块链技术本身不成熟,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应用大部分仍在构想和内部测试之中,并未发展出较为成熟的市场应用机制,距离在公益慈善领域的真正运用还有较长的路。另一方面,目前缺少基于区块链技术的简便易操作的应用程序,公有链的搭建需要具有超大容量的存储空间和计算能力,较高的技术门槛可能降低公益慈善组织和相关平台对区块链应用的认知和接纳程度。
在2019公益筹款人大会上,上海行政学院学者赵文聘从生产关系的角度,对区块链有一个通俗的解释,他说,所谓区块链,就是“区块”+“链”,区块是早就存在的数据模块,链是把这些数据链接起来的技术,他认为,“区块链有可能带来公益慈善生产关系一个重大的改变。”
为什么学术界会对区块链慈善的前景有着这么高的期待呢?答案其实在技术之外——区块链诚然只是一个技术工具,但当这种技术被大规模应用到一个行业中,这个行业的协作模式,成员之间的角色、定位就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让我想起了火车问世的过程。
事实上,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蒸汽火车在当时也不是什么新奇的发明,无非是“蒸汽机车头”+“轨道列车”,而且刚开始时速度并不快,世界上第一列真正在轨上行驶的蒸汽火车在1840年试车,载重时,每小时8公里,仅相当于人快步行走的速度。但当越来越多地采用这一新式手段时,巨变发生了,庞大的马车运输队消失了,新生的铁路公司挑战了社会千年不变的运行规律,传播了一种崭新的时间观念——标准时。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当初那个看上去并不复杂的、新技术的应用。
如今,各个机构,无论是商业公司还是非营利组织,都致力于机构的数字化转型,并逐渐将数据运营视为机构的新动力引擎。这蛮像当年装配了蒸汽机的火车头,倘若用庞大的铁路网与统一的标注时将他们链接起来,那不晓得会催生多大的变化。
张楠、王名在论文中预言道:区块链技术应用于慈善事业将带来慈善模式的创新变革,他们认为,这将深刻改变慈善组织的角色、功能、运营模式、财务机制与信息披露的方式,“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将带来慈善事业的去慈善组织中介化,由此数字技术带来的信任机制将扩展慈善组织行为的有形边界,带来慈善事业范围的进一步扩展,尤其是到慈善组织力量薄弱的地区。由此,慈善事业的发展不再主要依托于慈善组织的有形边界和有限力量,区块链技术带来的分布式数据储存和传输,将实现捐赠人和受助人的点对点连接,实现更大范围的慈善互联、互助。”
张楠、王名进一步建议政府对此“实行松紧有序的监管模式,扶植区块链技术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发展”,并“构建政府‘元领导’、社会多元主体参与的监管体系。”
无独有偶,《斯坦福社会创新评论》也在与张楠、王名相近的时间段刊发了关于区块链慈善的封面文章,但从另一个角度——权力转移的角度展望区块链慈善在中国的前景:“与传统的中国慈善不同,基于区块链的慈善是通过参与者之间的相互同意来管理的。这项新技术建立了一个共识机制,使慈善机构在没有中央管理机构的情况下开展慈善活动。通过参与以区块链为基础的慈善活动,参与者认识到想要发展壮大,他们必须依靠公众支持和社会资源,而不是政府官员的认可。”
究竟是一个去中心化时代的生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权力集中,或者是这两者在不同的维度同时出现,区块链慈善在具体应用中很可能还将经历一个多方博弈的过程。可以预见的是,捐赠人、慈善组织、大型支付平台与政府在慈善事业中所扮演的角色将会发生变化,旧的生产关系会重组,新的协作方式出现。而在这一过程中,生产力会被释放,也许也会产生新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谁知道呢?但是,人们大概率不会回到过往,就像火车所产生的问题,人们不会想着再用马车来解决,而会用新方式应对新问题。
这对不少传统慈善组织提出了挑战。目前,我国仍有不少慈善组织单纯地扮演“善款搬运工”的角色,尽管目前还有特许经营的权柄,但随着区块链在公益慈善领域应用程度的加深,这一部分的工作既有可能会被算法替代。
文章来源:共益资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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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黎宇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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